伊琳娜送走了泰提修斯剛回到家中，就聽到“當當”的敲門聲。她一打開房門，只見伊薩克和瓦倫斯兩人正端端正正地站在門外，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嘿，老同學。”瓦倫斯笑著說，“回到尤裏安堡了，我們是不是該一起轉轉？”

伊琳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點了點頭說：“好啊，我們去哪裏？”

“先往城北走吧。”伊薩克指了指遠處利奧山下那座高聳的塔樓，“我們先去利奧塔，看看你哥哥。”

8月的尤裏安堡，酷熱逼人，三人冒著灼熱的陽光慢慢地向城北走去，直到走出城門，來到那座充滿罪孽與汙穢的高塔下。伊薩克前20年的摯友、伊琳娜的兄長亞歷克賽就長眠在這裏，長眠在塔邊長滿荒草的大地中。

“亞歷克賽，伊琳娜回來了。”伊薩克笑著對那堆荒草喃喃道，“她活得好好的，不信你聽她親口給你說。”

伊琳娜也低下頭，面對著大地慢慢開了口：“哥，我回來了。我過得很好，你就放心吧。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去年結婚了，嫁給了泰提修斯大人。他是東帝國最偉大的英雄，也是現在東帝國的軍事大臣。他很照顧我的，以後我們就常住在尤裏安堡，有空我都會來看你的。”

“亞歷克賽，你聽到了吧，你妹妹現在已經有人照顧了。我也很好，現在是東帝國的總理大臣了，很不可思議吧。”伊薩克臉上帶著微笑，眼裏卻閃動著淚光，“我多希望你能看到這一天啊。”

“哥哥如果看到了這一天，一定會比我們還高興的。”伊琳娜拍了拍伊薩克的肩膀，“他就是這麽善良的人。”

“亞歷克賽是死於暴政，死於酷吏的虐待。”伊薩克嘆了口氣，“以後我們不能再施行這種暴政，要讓東帝國真正值得民眾熱愛。不然，如果再出現一個海因裏希執政，東帝國的百姓還是會站到他那邊，摧毀自己的祖國。”

“話是這麽說，具體應該怎麽做呢？”伊琳娜看著身旁一臉嚴肅的伊薩克，“東帝國的這種苛政1000多年來也沒有改善過。”

伊薩克想了一想，很堅定地說：“我們應該學習海因裏希執政，赫拉人之所以失敗其實就是因為他們背離了海因裏希的初衷。我們應該把自由還給人民，對待帝國境內的各民族，各宗教信徒都一視同仁。我們還應該禁止販賣人口，禁止將任何人作為奴隸，讓每一個人都能夠為自己而活。”

聽到伊薩克的話，伊琳娜吃了一驚，瓦倫斯倒是沒太驚訝。這位最早建議伊薩克投奔赫拉共和國的戰友笑著點了點頭說：“沒錯，海因裏希的想法完全是正確的，只不過被魯道夫這種蹩腳的繼承人弄得走了樣，沒有讓帝國人享受到他們鼓吹的自由，所以我們才奮起反抗。現在我們推翻了赫拉人的壓迫，自然應該施行善政，而不是抱著東帝國以往的惡習不改。”

“我也覺得海因裏希的想法有些道理。”伊琳娜皺著眉頭說，“但是不知道狄奧法諾答不答應啊，我感覺她似乎並不在意平民的生活，整天想的都是戰爭。”

“確實，就現在看來，狄奧法諾不是一個仁慈的君主，對於改善平民的生活也沒什麽興趣，民眾對於她來說或許只是實現霸業的工具。但沒有興趣不代表她一定就會拒絕，只要我們把施行這些舉措的好處給她說清楚，讓她感覺這些舉措對自己的霸業也有幫助，她應該還是會答應的。”伊薩克胸有成竹地說。

“那我們要怎麽行動呢？”瓦倫斯問道。

“等狄奧法諾回來，我就向她提議，爭取在今年之內就完成這件事，把東帝國也變成一個自由的國度。”伊薩克的眼中閃動著不同尋常的光芒，“到那個時候我們出征阿瓦爾汗國，一定能得到民眾的支持，也能得到生活在阿瓦爾人統治下的北海、北境兩省居民的響應。”

“好，到時候伊薩克大人一提議，我馬上響應。”瓦倫斯笑著說，“這樣一來，我們其實也還算是沒有背棄最初的理想。”

“雖然現在狄奧法諾沒有給我安排任何官職，但到時候我一定也會讓泰提修斯大人支持你們的提議的。”伊琳娜肯定地說。

“好，要是有我們幾個人都支持，狄奧法諾也不得不考慮考慮了。”

正如伊薩克所說，現在的狄奧法諾對如何惠民利民可以說完全不在意。她滿腹的心思都在戰爭上，思考如何打敗阿瓦爾人。開始巡視後，她每到一地都要首先去當地的軍營，視察征兵的情況。但即便狄奧法諾不想關心民生問題，也總有關心民生問題的人，當狄奧法諾於8月10日抵達凱撒利亞省首府凱撒利亞城時，總督利奧就第一個提出了自己的擔憂。

“陛下，現在即將入秋，一個多月後就是農事最為繁忙的時候。這幾年的戰亂導致成年男丁減少，再要征兵，怕是會影響糧食收成啊。”

狄奧法諾聽了，搖了搖頭：“這不是可以放緩征兵的理由，凱撒利亞省2個兵團共6萬人必須要征夠。”

“如果影響了糧食收成，有軍隊卻無軍糧，又有什麽用？”

“好辦啊，等要收莊稼了，朕命令軍隊幫農民一起收割不就行了。”狄奧法諾手一攤，“這很難嗎？”

狄奧法諾這樣一問，倒讓利奧楞住了，他遲疑了半天才反問：“還可以這樣嗎？”

“為什麽不可以？軍隊沒作戰的時候，也應該執行君主安排的其他任務。朕讓他們幫農民收糧，難道他們還能拒絕嗎？”

“那明年春天播種的時候呢？難道也讓士兵來幫忙嗎？”

“可以啊，為什麽不行呢？”狄奧法諾反問道，“不僅如此，朕還準備在各兵團駐地設立軍田，讓一部分士兵們平時就專門種田。所以你不用擔心軍糧夠不夠的問題。”

利奧見狄奧法諾如此堅決，只好點頭同意：“好吧，我聽陛下的。”

在凱撒利亞城待了一個星期後，狄奧法諾確定了兩位兵團司令的人選，接著便繼續向南巡視。8月23日，狄奧法諾又抵達了山北省的首府馬裏烏斯堡。

山北省是狄奧法諾從小生活的地方，隨行的泰提修斯也有所耳聞。於是在一天晚餐的時候，泰提修斯試著問狄奧法諾要不要回家看看。

“陛下，馬裏烏斯堡西邊50裏就是你以前居住的馬庫斯城，你要不要回去一趟？”

令泰提修斯沒有想到的是，狄奧法諾的臉色突然一變，顯得非常為難的樣子，但很快又恢覆了正常，重新笑著回答泰提修斯：“朕就不回去了，兩年多前的一場大火，燒掉了朕居住了17年的溪水莊園，只有我一個人逃出來。傷心之地啊，不回去了。”

“原來這樣啊，臣愚鈍，提到陛下的傷心事了，還望見諒。”泰提修斯連忙請罪。

“沒事，都是以前的事了，朕也很少想起了。”狄奧法諾繼續若無其事地吃起桌上的飯菜來。

但狄奧法諾的異常舉動卻讓泰提修斯起了疑心，按理來說，一個人功成名就後往往都會想要回一趟家鄉，向鄉親和昔日的好友顯擺顯擺。狄奧法諾居然對此毫無興趣，甚至感到為難。至於狄奧法諾提到的溪水莊園的大火，更是讓泰提修斯感覺疑竇叢生。是誰燒了溪水莊園？為什麽只有狄奧法諾一個人逃了出來？再回想到狄奧法諾似乎除了手上的金手鐲，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泰提修斯一下子感覺冷汗直冒。

莫非正如他當年在洛克島時說的，這個狄奧法諾來路不明，很可能不是弗拉維家族的血脈？

泰提修斯決定要查個明白，但是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沒有幫手。跟隨他們巡視的800騎兵全是狄奧法諾的親衛隊，泰提修斯根本不熟悉，委托他們幫自己調查女皇身份，無疑於自尋死路。

只能靠自己去打聽了。

泰提修斯冷靜下來，也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隨口聞道：“馬庫斯城中可有什麽特產啊？”

“特產？馬庫斯城的甘蔗質量很好，除此之外似乎沒什麽特別的。”狄奧法諾也隨口應答。

“這樣啊。”泰提修斯不動聲色，但心中已經打定了註意。

第二天，泰提修斯起了一個大早，身著便服離開了下榻的山北省總督府，只告訴衛兵說自己去城中散散步。他走出總督府不久就直奔馬裏烏斯堡的集市，這時早集才剛剛開張。這位軍事大臣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市民一樣，走進了繁忙的集市中，尋找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販賣蔗糖的店鋪。

很快，泰提修斯發現了一個販賣各類調料的店鋪，他走上前去拿起一小罐蔗糖，笑著說：“老板，這糖是哪裏出產的啊？”

這家店的老板是個30來歲的中年人，熱情地迎上來說：“放心，這糖是馬庫斯城的甘蔗榨的，甜得很，不信你嘗嘗。”

泰提修斯伸出手指蘸了一點往嘴裏一放，果然感覺唇齒生甘，回味無窮。

“不錯，是好糖。”泰提修斯大手一揮，“我買了。”

“謝謝，5個銅幣。”

泰提修斯付了錢卻不急著走，繼續問道：“老板可是馬庫斯城來的商家？”

“沒錯，我家就在馬庫斯城。”老板哈哈一笑，“我每個月都會拉東西到馬裏烏斯堡來賣，賣完了再回家拉貨來，大城市，價錢高啊。像這罐糖，要是在馬庫斯城，就只能買3個銅幣。”

“既然老板是馬庫斯城的人，那對當今的女皇狄奧法諾應該很熟悉了，她以前不就住在馬庫斯城嗎？”泰提修斯終於拋了自己真正想問的問題。

“狄奧法諾女皇啊，熟悉。”老板哈哈大笑，“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長得也漂亮，就是脾氣有些古怪，在馬庫斯城裏她的馬車經常沖撞街上行人，所以馬庫斯的老百姓很多挺反感她的。沒想到啊，現在她居然能當上女皇，還這麽有能力，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溪水莊園的大火又是怎麽回事呢？你可有耳聞？”泰提修斯繼續發問。

“喔，是有這件事，應該是在前年的2月份。”老板努力地回想著，“那天早上城裏就有人在喊溪水莊園著火了，也有許多人趕去救火，但已經晚了。一共燒死了9個人，只有狄奧法諾女皇活了下來。”

“當時人們就找到她了？”

“怎麽可能？那時赫拉軍正好在到處追殺東帝國皇族，火災後不久赫拉軍隊就趕到了，狄奧法諾女皇怎麽敢回來？據說她後來一路逃到了尤裏安堡，接著就認識了今天的總理大臣伊薩克，這才有了後面的故事。”

泰提修斯仔細聽著這個故事，似乎也沒有什麽破綻，和自己得知的也大概相符。就當他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一個異常之處。

“你說女皇當年脾氣很古怪？”泰提修斯一下子想起了這句話，這個描述和今天狄奧法諾的表現似乎有些出入。泰提修斯怎麽也想象不到，狄奧法諾會讓自己的馬車沖撞行人取樂。

“確實是，這都是我們親眼所見啊。”老板很肯定地說，“有一次有個人被狄奧法諾女皇的馬車撞倒了，這人膽大，後來還去溪水莊園去找她理論，結果反而被狄奧法諾女皇命令衛兵亂棍打成了殘廢。”

這明顯不是狄奧法諾的行事風格，泰提修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女皇長相可有什麽特征嗎？”泰提修斯惴惴不安地問。

“要說特征嘛，女皇比較矮，圓圓的臉……”

泰提修斯心中一驚，無論是矮還是圓臉，都和現在坐在東帝國皇位上的狄奧法諾女皇的長相搭不上邊。怪不得狄奧法諾不敢回馬庫斯城，因為她根本就不是東帝國的公主，怕被馬庫斯城中知道真公主長相的人拆穿。

泰提修斯只覺得渾身都顫抖起來，難道他天天呼為“陛下”的這位女皇，竟然是一個冒用公主身份的騙子嗎？那她究竟是誰，真正的公主又在哪裏呢？還活在人世間嗎？

泰提修斯楞了半晌才繼續聞道：“那時女皇身邊有些什麽人啊？”

“就兩個衛兵和幾個女仆，加上女皇，一共也就10個人在溪水莊園住吧。”

“女仆？”泰提修斯問道，“你可見過她家的女仆長什麽樣子？”

這下老板起了疑心，皺著眉頭問道：“誒，不對，你是什麽人，為什麽這麽關心女皇的陳年舊事？莫非你是阿瓦爾人的奸細？我看你就長得挺像阿瓦爾人的。”

“沒有沒有，我只不過愛聽稀奇故事而已，我真是帝國人。”泰提修斯連忙否認。

“真的？”

“我騙你幹嘛？我真的只是喜歡聽這些故事玩玩，真是奸細也不會來打聽這些無聊的事情啊？能有什麽用？”泰提修斯理直氣壯地說。

老板想了一想，似乎也不會有奸細關心女皇早年家的女仆長什麽樣子，於是便繼續說道：“女皇家裏的女仆每日輪流會到馬庫斯城的集市裏購買食材和其他東西，所以我們都見過。”

“這女仆裏誰最聰明啊？”

“聰明？倒是有一個女仆挺聰明的，好像叫佐伊。這個佐伊本來是馬庫斯城市長的女兒，後來市長因為貪汙被莫裏斯三世皇帝下令處死，佐伊無依無靠，就被第歐根尼親王收養了，陪自己的女兒狄奧法諾一起讀書學習。後來第歐根尼親王和王妃相繼病逝，佐伊就負責起狄奧法諾的生活起居來。說是女仆，其實她完全就是溪水莊園的管家，雖然年紀輕輕，但確實頭腦清醒，處理任何事都很妥當。”

“佐伊？”泰提修斯試探著問道，“這個佐伊是不是長得很高，和一般的男人差不多，而且長得也很漂亮，氣質就像是貴族一樣？”

“對對對！”老板吃驚地說，“你怎麽知道？佐伊當時也是馬庫斯城數一數二美女，許多富家子弟想娶呢。只可惜，她也死在溪水莊園的大火中了，真是可憐的孩子啊。小小年紀爹就被殺了，養父養母也死得早，最後自己也葬身火海，太慘了，太慘了！”

老板不住地嘆息起來，泰提修斯卻無心為老板口中的故事而傷感。他幾乎已經斷定，現在的狄奧法諾女皇，就是馬庫斯城市民口中的佐伊，是她頂替了狄奧法諾的公主身份。而真正的狄奧法諾公主，很可能已經死於溪水莊園的火災。

得知了這一個驚天的秘密，泰提修斯也完全亂了陣腳，他顫抖著對老板說了一句謝謝，便失魂落魄地向山北省的總督府走去。即使已經知道了狄奧法諾女皇是假的，現在的他也無能為力，只能陪著她把巡視各省的工作完成，再回尤裏安堡與瓦西裏、菲洛修斯等洛克島時的舊部商議下一步的對策。對泰提修斯來說，這將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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